少年西游记

炼狱之中，黑云紫电，滚滚如涛。

一座巨峰，几乎齐腰截断，峰上玄都挂月，桃殷踱鹿，白鹿莹莹，鹿背上坐着一名妃衣赤足的少女，此时她面上几无血色，正看着不远处半空中的一名白发男子。

男子掌心，漂浮着一只小小石猴。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他喃喃自语。

“原来如此，并非我道有失，而是这只石猴，本便不在三界五行之中，而是虚空古神的尸首所化，我大道无缺，大道无缺！”

说着说着，他不由仰天长笑起来，浑身绽出五色霞光，浩浩荡荡，如同松涛。

下一秒，他猛地大袖一拂，炼狱之中，雷开云消，乾坤晴朗。

鸿钧一步踏出，目光流转，温润如玉，微微带笑。

众位仙魔之首，元始的一颗心，几乎沉到了冰窟里去。

他分明看到，这一步，师尊鸿钧，重回天人法身!

任凭世间万法，都再难伤其分毫。

千算万算，可连他都没想到，让师尊打破心结，大道术法流转无碍的，竟然是大圣所化石猴，这本便不是三界六道之物。

既然如此，那大圣所执的“我”，在鸿钧的“道”面前，再也没有了半分阻碍。

“诸位，准备先撤，切莫恋战！”

他朗声而道，拦在了鸿钧之前，已经做好了拼死拦住师尊，好让其他仙魔逃离的准备。

另一侧的平天牛魔，却不服气，怒道：“他分明已经受伤，通天教主的诛仙剑已经破了他的混元之势，你如今却说要撤，莫非要包庇你师父不成？”

元始无意多做解释，一旁的鸿钧却微微一笑。

“通天，既然如此，你再来斩我一剑试试？”

通天教主脸色阴沉，默然半晌，方才道：“走！”

“现在想走？来不及了。”

鸿钧大笑一声，凌虚一掌，只见四面八方的法力汹涌如潮，鼓荡开来，拍向地上的幽冥教主。

幽冥教主千年不出地狱，早已几乎和这无间地狱炼化为一，他若身死，众位仙魔便失了最大的地利依仗，再难与鸿钧抗衡。

他身旁的石矶却先动了。

剑势滔滔，锋锐无匹，她没有去救幽冥，而是一剑刺向鸿钧，逼他非得自救不可。

鸿钧原本不意避让，周身混元之势流转，便要化开这一剑之威，可剑气相触，鸿钧忽觉不妙，猛地收手，一把抓住了石剑。

他目光炯炯，看向石矶，忽道：“如此看来，当初女娲杀死的那个古神，就是你了？”

“五鳌。”黎山圣女忽然开口，“故老相传，当年女娲杀死的古神，生为鳌形，身作五彩，体如磐石，最是强悍不过，所以才能以肉身堵住三界缝隙，如今看来，或许女娲当时还留了一线之仁，用尽了五鳌的躯干，却唯独留下了它的心脏，落入三界之中，而那颗心脏千万年来，孕育出的至阳灵性，便是你手中石猴，至阴之体，就是这只石妖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鸿钧展颜一笑。

“我这一身大道，取法浑然天地，与三界化一，周流乾坤，搬转万物，但凡三界生灵，与我为敌，便是法力滔天，打在我的身上，也会被化入三界五行之中，归于自然，不会伤我分毫。此前这只石猴一念我执，如同在这运转不息，流畅自然的三界五行之中，硬生生地放入了一颗化不开散不尽的顽石，我这道法一旦滞涩，便化转不开所有攻击，颇受了些伤，我原本只道是我大道之功未成，三界之中尚有我无法归化之所在，心中惶惶，可如今看来，这顽猴原本就不在三界之中，又何碍于我？”

说着，他随手将那石猴扔了下去，淡淡道：“既然如此，炼化与否，倒也不碍事了。”

黎山圣女怔了一下：“你是为了这个原因，才要炼化石猴的？”

“不错，盘古走了，女娲走了，唯有我才能重塑这个已经混乱不堪，再也无药可救的三界，重启一切生灵。”

鸿钧摊开手掌，掌心洁白如玉，没有半点纹路，唯有丝丝缕缕的血红虚线，交织在半空之中，越来越密，仿佛无数因果汇聚。

“纠缠了这么久，也该是时候了。”

黎山圣女瞪大了眼睛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：“你……你要灭世？”

“这是三界之事，与黎山境无关。”

鸿钧顿了片刻，就在黎山圣女看着他，等着他说后面的话的时候，鸿钧却忽然出手了。

他双掌一错，虚空之中画出无数毫光，瞬间将整座巨峰吞没其中。

“卑鄙，竟然偷袭！”

妖族牛魔，仙境二郎神齐齐怒吼道。

可已经来不及了，黎山圣女从来没有想过，这位白发故人竟然有一天会这么突然地对自己出手，她甚至连防备都没有，就连同黎山一起，被送出了无间地狱，重回大千虚空之中。

通天目中寒芒闪过。

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师父，看似谦谦君子，实则极为冷酷，三界众生在他看来，无异刍狗，只要为了达成目的，从来不在乎手段如何。

如今他重回天人法身，三界众生无一人能伤他分毫，在座之中，除了已经化作石猴的大圣，和不知修为深浅的石矶，唯有黎山圣女才是他最大的敌手，所以为了防止黎山反水，他二话不说，就将这个前一秒的盟友打入虚空，手段不可谓不决裂。

黎山一去，无间炼狱之中，所有的希望，只在了石矶一人身上。

鸿钧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念头，微微一哂：“没用的，若是这只石妖还是当年古神之身，尚且能和我一斗，如今不过是心脏复生，又不记得前尘往事，不过徒有其表罢了，你们若是指望她来拦我，还不如早些自尽的好。”

“倒也未必。”

石矶冷冷一笑，反手拔出地上长剑，站在了鸿钧面前，没有半分惧色。

“三界倾覆在即，不过口舌之利罢了。”

鸿钧摇了摇头。

然后伸出手，高高举起，仿佛一把拉住天界一般，

元始顿时色变。

他分明感受得到，师父这一下并非威胁，而是真的以无法理喻的大神通，贯穿三界六道，一把抓住了三十三天。

然后，只要重重扯下，以天界砸入地狱，整个三界的平衡，瞬间就会灰飞烟灭，化作乌有！

一己之力，引天灭地……这就是鸿钧真正的大道神通吗？

饶是他穷尽心力，此时也一动斗动弹不得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

就在此时，忽然，天空破开一条缝隙。

金光。

璀璨如火的金光照耀了进来！

一声鸦啼，响彻云霄。

“东皇太一！”通天不惊反怒，“如今你还来干什么，你不是我师父这老怪物的对手，快走！”

“我当然不是，可你们也不是。”

缝隙之中，三足金乌粲然圣光，一名金袍大帝高居其上，冷冷看着对面的鸿钧。

“那你来这干什么？”太上忽然问道。

“三界的命运，六道的存亡……你们这些神魔，到了这个时候，还是这么的自大，还是这么的狂妄，觉得就靠你们这区区的三五十人，就要保护整个天下了，是吗？”

元始忽然心念一动。

“东皇，你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没什么意思，只是和你们神魔不同，我们人类，从来没有这么自大的念头过……”东皇的语气淡淡的，他的手中，多出了一轮明镜，“自太古之初，我们人类，就生活在无边无际的苦难之中，生活在你们神魔缝隙的阴影里，所以我们学会的最早的一件事，就是团结。”

“一个人类，杀不死猛兽，十个人就可以；十个人打不过妖怪，我们有村庄，有城市，有部落，我们用一百个人；一百个人，一千个人，也打不过你们神仙妖魔，我们有一万个，十万个，有千千万万个！”

“这只老怪物，想要毁灭三界？他该要问过的，不是你们这些神魔，而是我们千万黎民百姓，我们无数苍生，我们三界之中，有灵性的每一条生命，我们答不答应！”

话音刚落，他猛地掀开镜子。

镜中，仿佛有人间万里山川，层层叠叠，浩荡不绝。

“女娲的昊天镜！”

鸿钧的目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。

当年女娲羽化之前，伴身的两件至宝，山河社稷图为她随身带去，而昊天镜留于人间供奉，千载间，据说早已遗失不见。而今神物重典，却不知这东皇太一从何处寻来。

东皇太一曾听女娲说过，昊天镜能沟通阴阳，化生万物，比起山河社稷图动辄天崩地裂的神威，这面镜子，更有千万意想不到的妙用。

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
镜子的另一端，人间。

千万座城池，百十个国度，在无边炼狱里掀起血雨腥风的这些日子里，万古人皇却重新走遍了人间，将天下人的信念，都连入了这枚昊天镜里。

镜子翻开，无边炼狱里发生的一切，全都映入了人间每一个人的眼帘。

神魔，仙佛，即将毁灭的天地……众生这才知道，人间这么多的异象背后，这个三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
他们看着鸿钧，像是无数蚂蚁一样卑微，可这些蚂蚁的眼睛里，仿佛星火燎原一样，燃起了无边无尽的熊熊怒火。

“人类……告诉鸿钧，你们愿意就这么去死吗？”

“我大唐男儿，第一个不愿意！”

“什么鸿钧老祖，想要灭掉人间，先来问过我们玄甲军再说！”

“他妈的，想害死我老婆，想弄死我儿子，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！”

“我不想死，不想死啊！”

……

这一刻，千千万万的声音，仿佛串联在了一起，人类的怒火，跨越了千山万水，横穿了三界六道，在昊天镜中，化作了点点晶莹的火光。

火光冲天而起，仿佛巨龙摇曳。

无边炼狱之上，东皇太一开启的缝隙之中，火光破碎，露出大千虚空。

东皇太一再也握不住昊天镜，镜子猛地脱手而出，向着虚空之中飞射而去。

火光照耀，凝如实物，竟然化作了一个无比宏伟的女子模样，一手托起昊天镜，一手将整个无边炼狱包住，低下头，看着鸿钧。

金冠紫袍，肤如凝脂，美目顾盼，如同古老降世的神明一般，连广袤无垠的整个无边炼狱，在女子的手中，仿佛只是一块小小的石砾，微不足道。

“……女娲……”

鸿钧抬起了头，喃喃道。

“鸿钧，万载不见，你却为何，走上了这条路呢？”

女子的声音轻柔无比，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，仿佛仙乐一般，清澈净洁。

“你创造的生灵，已经几乎毁灭了三界，他们的争斗、野心、撕杀、狂妄……你难道都没看到吗？”

鸿钧面色平静，仿佛面对着一个从小时候就一直仰望着的长姊，缓缓说道。

“我都看见了，可你却没看见。”

“我没看见什么？”

“万物阴阳交替，有争斗的地方，孕育着和平的种子；有野心的地方，从来都不缺少善意；撕杀过后，生命仍生生不息；狂妄的神魔，亦懂得什么时候谦卑……他们不会因为虔诚，就赢得神灵的微笑，却也不该因为混乱，而被神灵抹杀。所有生命的未来，都应该由他们决定。”

“可……那我呢，我该怎么找到你，怎么找到盘古。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找到我的道了，只要我顺着他走下去，就会达到你们的境界，我想去找你们——”

鸿钧急切的像是一个孩子，仿佛在这一刻，时间回到了千万年前，天地初开的时候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顽童，倔强地走在一望无际的孤独之中，想要寻找着哥哥姐姐们的脚步。

“你确实找到了一条大道，但是顺着她走下去，你见到的不会是我们，而是五鳌。”

“五鳌？我从来没听你们说过这个名字，黎山她是怎么知道的？你真的杀了一位古神吗？”

“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告诉过你。我和盘古，都害怕你走上她的道路。五鳌不是我杀的，而是自己死的，她和你一样，看到了三界崩塌的未来，所以想要灭世，想要重造，可当她毁灭了千万次之后，发现无论所有的重造，都会导致同样的结局的时候，她彻底疯了，她跳进了自己的路子里，把自己炼做了石头，让我用她填满整个三界的缝隙，弥补她犯下的错误。”

鸿钧怔住了。

“抹杀，重建，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如果你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的话，迎接你的，就像五鳌曾经千万次尝试过的那样，最终的结局只有永恒的毁灭。”

说着，女娲伸出手，昊天镜一闪而逝，重新浮现在她掌中的，是一卷滚荡舒卷的千里画轴，一呼一吸之间，仿佛有生命一般，“我在这里停留不了太久，人们的信念很快就要散灭，在这之前，你就先离开吧，到大千世界的尽头去，重新去感悟，重新去寻找，或许有一天，当你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灵台天地的时候，你就会明白，什么才是应该走的道路。”

鸿钧默然。

过了半晌，他忽然缓缓抬头，目中的神色渐渐变了：“你想放逐我，女娲？”

女娲摇了摇头：“是悟道，只有离开这里，放弃所有执念，你才有机会重新找到属于你的道，而不是……跟随着我和盘古的道。”

“你们已经骗过我了，现在，又想再骗我一次，是吗？”

鸿钧漂浮而起，神色肃穆，双目渐渐绽开雷霆般的怒光，他的身后，千万丈虚影拔地而起，如同古老神明降世一般，丝毫不弱那千万生灵幻化出的女娲模样。

这一刻，三界之中的所有生灵都亲眼目睹了，两尊创世古神化作天地本相，遥遥对峙。

“就为了你创造出的这些泥巴……为了这些所谓的人，所谓的仙魔，女娲，你杀死了五鳌，留下了补天的谎言，如今又想来放逐我，是吗？这一次的神话是什么，女娲救世，还是女娲斩魔?”

鸿钧仿佛不受控制一般，仰天长笑，如同疯癫，笑声震荡三界，如同龙象巨足，滚滚踏过。

“可我，已经不会再相信你了。”

鸿钧大袖一拂，千万丈的虚影本相，双手高高举起，如托巨刃。

“杀了我吧，女娲，如果杀不死我，你的这个世界……我毁定了！”

千万年的岁月里，我失去了很多东西。

灵性，身躯，触感，还有……回忆。

是的，我忘记了很多事情，我记得我忘记，可我不记得的，是我究竟忘记了什么。

我叫石矶，是一只妖。

我的本相是一块残石，坐落在深山老林之中，任风吹雨打，受日晒雪侵，不知道什么时候，我仿佛有了神识，成为了一只——妖。

是的，妖。

做妖并没有什么不好，起初的那些年里，我寻了一处洞穴住下来，过起了自己的日子。

周遭的妖不少，可不知道为什么，我跟他们总是合不来，他们说的很多东西，我都无法理解。

他们要修炼，要吃肉，要纵欲，要吞吐日月精华，要偷学金丹妙法。

可我什么都不要。

我的一切，仿佛都是与生俱来的一般，无论是法术，还是意识。

他们问过我，是通过什么契机得感通灵的。

我很迷惑，歪着头看着他们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。

他们有的是兔子，吃了一只百年灵参，化作仙药；有的是老虎，死了之后冤魂不散，化作伥鬼；有的是山鹿，日日听道人说法，忽有一日开启灵窍……

凡此种种，不一而足，他们说，这叫做机缘。

每只妖怪，都有化妖的机缘。

我却没有。

他们不信，说我藏掖秘密，不像妖怪般直爽，反而有七分像人，城府扭捏，引人不快，所以时日久了，他们便不愿跟我来往。

我有些委屈，但也无意跟他们辩白。

毕竟，我说的是真的，我从来没有修炼过，也不懂得什么机缘灵窍，对我来说，好像很多东西原本就在那儿，而我是一个迷途多年的旅人，只是随手捡起了一颗似曾相识的路边贝壳罢了。

这种感觉很奇妙，然而没有妖能明白。

后来，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忽然有一天，我所住的洞穴，被一支箭射塌了。

我尽管安然无恙，可事出突然，不及出手，跟在我身边的一名侍从小妖，就这么被生生地压死在了洞穴之下。

他本是一只林中小鹿，刚开灵智不久，什么都不懂，总是围着我转，一口一个“姐姐”“姐姐”的，讨人喜欢的很。

我怒火中烧，取下箭看的时候，发现上面刻着“射日”两个字。

震天弓，射日箭。

我曾听附近的妖怪说过，这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镇府神兵。

我与李靖无冤无仇，不知他为何要与我为难。

正思忖间，忽然路边草中，钻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，叉着腰，大剌剌地便要向我要这支箭。

我问他，箭是他射的吗？

他点了点头。

那正好，冤有头债有主，倒也省的我去陈塘关跑上一趟。

我一翻手，他身旁两边的土石顿时拔地而起，化作囚笼，将他关在了里面。

他吓了一跳，不惧反怒，戟指骂我，说我身为妖物，竟敢随意伤人，定要让我好看。

我指着侍从尸首问他，你先射杀我家门徒，他莫不是该白死不成？

他却得意洋洋，说他这是为民除害，降妖除魔。

不知道什么样的师父教给他这等道理，我心中不喜，五指屈伸，石牢化作利剑，就要将他杀在里头。

忽然，石牢片片而碎。

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个青蓝头发的道人，锦袍长发，眉眼带笑。

师父！

孩子喊道。

道人点了点头，一双眼睛转过来，温温润润，如同玉石一般看着我。

我忽然心念一动，有种奇异的感觉。

他说，我家弟子杀了你的弟子，这是天数，乃是命中注定。

若是平时，听了这“天数”一说，我定要他后悔敢如此妄言，可今日从他嘴中吐出这两个字，我却怔住了。

“那我杀你弟子又如何？”

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，很奇怪，那些话仿佛不受我控制一样。

我的灵识似是脱离了这个身体，漂浮在半空之中，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幕。

“可惜，可惜，那你命中注定无法摆脱此劫数。”

道人摇头叹气，反手托出一只金光灿灿的燃烧着的法宝。

九龙神火罩。

我看着自己往前踏了一步。

下一秒，九龙神火罩当头罩下，将我的整个身躯都揽入其中。

剧痛铺天盖地袭来。

我的神识猛地一收，仿佛重新回到了身体里，切切遭受这烈火焚身之苦。

奇怪的是，这种感觉，竟然有些似曾相识。

像是很多很多年前，我便经历过这一切一样。

不，不止如此。

九条火龙盘旋咆哮着，将我的身躯寸寸烧作飞灰，我却没有半点抵抗的念头。

还不够。

还远远不够。

我的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，就是道人挂在嘴边的那个词。

天数。

……

等我重新回复意识的时候，我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根巨大的石柱之中。

环顾四周，和我一样的巨柱还有八根，形态各异。

或是火焰，或是冰霜，或是黑雾，或是青铜。

周遭无天无地，只有黑云怒雷，滚滚而来。

“这是哪儿？”我问。

眼前的不远处，盘腿坐着一名极为妖俊的黑衣僧人，生的一双桃花眼。闻言转头，看向我时，他有些讶异。

“你醒了？”

“是你们把我锁在这儿的？”

“你怎么会醒？”

两质两问，谁也没有回答对方问题的意思，空气中忽然多出了几分针锋相对的紧张气氛。

默然半晌，最后还是他先破声。

“这里是无间地狱，是如来将你关在这儿的。”他说话很客气，不知道为什么，他明明浑身妖气冲天，却偏生带着些许的宝相庄严。他指着一旁的几根柱子道，“这是年兽，那是吞月双鲲，还有……”

他一个一个如数家珍，到了我的时候，他顿了一下，才道：“最后一个就是你了，补天石妖。”

“你叫我什么？”我有些诧异。

“补天石。你不会连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吧。”

他的语气有些狐疑。

我点了点头。

沉睡之前，我本便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。

之后不知道睡了多久，仿佛一场大梦一般，这次醒来的时候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了。

“当年女娲大神补天，炼化五色神石三万五千六百零一块，最后余下一块未用，遗失在了东胜神州花果山水帘洞的山顶上，受千年风吹日晒，孕育出灵根，诞生石猴，成妖成圣，大闹天宫，如今被压在五指山下受罪；而孕育出他的石块，亦通灵成妖，就是你了。”

女娲？

好熟悉的名字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听到炼石补天四个字的时候，我的胸口一阵剧痛。

仿佛无数滔天的苦难折磨，永无休止的焚烧和残断，铺天盖地而来。

我猛烈地呼吸起来，脸色变得惨白。

他却仿佛没有觉察出我的异样，续道：“……后来你被太乙真人用九龙神火罩焚烧，失去灵识，只余下妖性凶残，屠杀数十村庄，伤害无数生灵性命。待你被如来降伏，困在这石柱之中，已有三百余年。”

说着，他淡淡道：“我原道你再无苏醒之日，却没料到，你竟然还能醒来。”

“那能放我离开了吗？”我问。

他沉默了一下，摇了摇头。

“怕我继续为祸世间？”

“不。”

“那是为什么？”

“为了那只猴子。”

“石猴？”

“对。”

“他跟我有什么关系？”

“你们二人，一体双生，阳面暴烈，成为了他，阴面邪毒，化作了你，如果让你们重逢，有合二为一的机会，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。”

“所以你们用五指山镇压了他，用这根柱子锁住了我？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我是不是永远都没有出来的时候了？”

“……或许有，当然，如果没有是最好，可是……或许还是有的……”

那个时候的我，还不明白，他说的究竟是什么。

可是，当我等啊等啊，等了五百年，一千年，当我终于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的时候，这个桃花眼的僧人，终于重新来到了我的面前。

他为我解开了锁链，斩断了石柱。

他说，他只有一个条件。

让我去吞下那只名为悟空的石猴。

我并不在乎。

如果这是换来自由的代价，我没有任何异议。

我跟着他，离开了这间禁锢我千万年的囚笼。

我这时候才知道，这原来是无间地狱的最深处。

可是，当我出来的时候，眼前看到的，是一座巍巍巨峰，明月高悬。

周遭无数仙佛妖魔，漂浮在半空之中，围着这座巨峰。

我注意到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，身上都有伤痕累累，血迹斑斑。

峰头，坐着一男一女。

一个白发蓝衣，一个桃花长裙，可谓是一对璧人。

他们的面前，端坐着一只石猴。

看到他的一瞬间，我的呼吸停滞了片刻。

某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在血脉中鼓荡开来。

众多仙魔看到我们出来，没有人注意到我，却齐齐喊道：

“地藏！”

“幽冥教主，你跑到哪儿去了？”

“小心，这是黎山秘境，极为凶险！”

身边桃花眼的和尚，微微合十为礼，然后轻声对我说：“去吧。”

我点了点头，前踏一步。

自从毁身九龙神火罩里之后，我囚禁千年，再也没有动过半分神通法力。

或者说，其实在那之前，自我拥有神智以来，我就从不知道“修炼”二字究竟为何。

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，第一次真正和人争斗出手。

连我自己都不知道，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。

我抬头，看着那山上的桃花少女。

少女亦低头看我。

四目相对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某种熟悉的回忆再次涌来。

她忽然“咦”了一声，拉了拉身旁的白发男人，指着我道：“大叔，不太对，那个女人——”

话音未落，僧人忽然大喊一声。

“石矶！出手！”

我没有半分犹豫，飞身而上！

十指成抓，我遥遥地对着整座巨峰，猛地从下而上，尖啸一声，抓了出去。

山石震颤，裂纹瞬间扩散了开来。

“怎么可能，黎山境……”少女纵身而起，站在那株老树之上，目光灼灼，一根手指点出，硬生生地止住了山体崩塌之势，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
我是谁？

我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。

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，我就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。

生而为妖，漂泊世间。

后来有神仙告诉我，我的命数是该死，死的原因，是我不应该替弟子报仇，不该因弟子之死对他的弟子出手；

后来有僧人告诉我，我的命数是被囚禁，原因是一只我甚至不认识的石猴，时年尚错，不能让我与他合二为一。

……呸，这狗一样的命数。

我伸了伸拦腰，一股从未有过的庞大力量从我的指尖涌动出来。

我第一次感觉到，我是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撕碎面前的这座巨峰。

碎裂的土石汇聚在我手中，化作一柄长剑。

“开。”

我轻轻念道。

然后，一剑虚虚，对着整座巨峰横斩下去！

山顶上的男人终于按耐不住，伸出手，一掌向我拍下。

可当他出手的瞬间，周遭的无数仙佛妖魔，仿佛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一般。

“他的道法被大圣阻塞，不再圆润无缺，流转之际必有缝隙，寻隙而上，他已不是天人之身了！”

我分不清这句话是谁说的，只看见漫天流光，无数法宝神器，在这无间炼狱中轰然炸开。

唯独那个少女，对我目光不移，眼神奇异。

我咬着牙，冲她咧嘴一笑，然后猛地抽剑，横空又是一斩！

巨峰耸动，无数山石崩裂开来，整座山峰，竟然几乎被我斩断了大半！

“三界的力量，是不可能斩断黎山界的土石的。鸿钧，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，她和你要炼化的这只石猴为何如此相近？”

少女仿佛有些急了，匆忙问道。

“我不认识这只妖物，她这满身的大千虚空之味着实可疑……至于这只石猴，唔。”

白发男人一般说着，一边抵御着漫天神魔的进攻，他的法力似乎被什么东西妨碍了，总是会时不时地滞涩片刻，故而露出许多破绽。刚刚一个分心，他竟被一把长剑斩过耳畔，断下几根白发。

“这只石猴，是当年女娲补天留下来的五色石中生出来的，所以——”

“什么?！”

少女脸色大变，竟然不再与我相持，而是凌空一跃，死死盯着白发男人，一手掀起石猴，向外扔了出去。

白发男人不料此变，纵身而起，接下石猴，回首怒道：“黎山，你疯了不成？”

“你才是疯了！你竟然把这种东西带到黎山境来——你知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！”

“不是女娲炼化的补天石吗？”

白发男人皱眉问道。

炼狱之中，无数神魔仿佛也隐隐觉察到了事情不对，齐齐停下手来，看向那名少女。

少女脸上已经没有了半分笑意，而是带着些许憎恶和畏惧，看着白发男子手上的石猴，又看了看我，轻声道：

“炼石补天？那不过是编造给你们听的故事罢了。”

“当年盘古开辟出这无比宏大的三界六道，灵台世界，可他却无力独自支撑这个世界，只能身化山川日月而去，归于虚空中的意识之源。”

“第二个降临在这儿的古神是女娲，我不知道女娲和盘古是什么关系，可她决定修补这个濒临破碎和挤压的三界。”

“那个时候，大叔你还没有完全觉醒，只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孩童罢了，无法帮助于她。”

“所以，为了保护她创造的生灵，为了修补三界……她亲自出手，杀死了一名同类。”

“是的，她前往虚空之中，猎杀了一只古神。”

“然后，炼化了她的尸体，用她的尸体，堵住了整个三界的缝隙。”

“这就是你们口中的，呵，女娲补天了。”

那一天，诸天神佛在无边炼狱的最深处，见到了亘古成真的传说。

转轮台前，六道尽处。

“那鸿钧……当真退去了？”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，燃灯古佛双手合十，白眉低垂，身上的锦镧袈裟颇多破损，早已染上了片片血污。

“应当如此，不过只是暂退，我也不知道他带着大圣化作的顽石，去了何处。”数十仙人之前，元始苦笑摇头，脸上丝毫不见往日的慵懒悠闲。

另一侧的妖族众圣，伤亡最是惨重，通天背后四剑断了一半，再没有了往日滔滔剑河，无边大阵的威视，他冷哼一声，目中闪过利芒：“那猢狲……嘿……鸿钧那家伙，道法天地，贯通三界，已与乾坤化一，我穷尽心力，也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手段能伤的了他，那猢狲究竟做了什么，能让那家伙吃亏败退而去？”

“说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。”青牛背上，太上盘膝而坐，低声喃喃，“不过是化作了顽石本相，守住了一个‘我’罢了。”

通天怔了一下，若有所思，抬头看向远处，脸上浮现出惊异神色。

旁人对鸿钧并不了解，听了这对师兄弟的哑谜，更是难耐，不由叫嚷起来：“老君，这如何能破鸿钧的道法，你便解释一二，好让我们知晓，等到他卷土重来的时候，也好有个防备。”

太上却摇了摇头，仍如往日般的闭口讷言：“……旁人知晓，亦做不得。”

一旁仙佛倒也罢了，那妖界众圣本便和仙人两界不睦，如今迫于无奈，同舟共济，心中亦是不忿，各种冷嘲热讽层出不穷，饶是各位仙佛修为深广，听在耳中，也不禁大皱其眉。

正吵嚷间，元始站了出来，大袖一摆，摇头道：“如今多说无益，怕只怕我那师父带着顽石去往他处，借力炼化了大圣，到时候想要再找出第二块这样的顽石，可是千难万难了。”

众妖之中，平天老牛魔朗声大笑：“天尊未免多虑，我那义弟，天生天养，历经百劫，才成了如今这金刚石猴之身。不说法力高低，只说这肉体之强悍，可谓三界独一，连太上老君的丹炉都炼他不化，天下间还有什么人有本事，能把他给炼了？”

“平天大圣有所不知，我那师尊……”

元始略一沉吟，似乎有些话到了嘴边，却仍是不便出口。

忽然，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：“太上？是大叔那家伙曾经说过的小徒弟吗，他的炉子又有什么稀罕了？”

“什么人！”

众人一惊，循声望去，只见不远处的忘川河畔，三生峰下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小小白鹿，通体散着淡淡荧光，仿佛幻化而成，鹿背上坐着一名少女，长裙灼灼，如同桃花委地，露出一双如雪赤足，小巧晶莹，此时正弯下腰来，采着一朵曼陀罗花。

元始见了此人，脸色大变，边上的太上、通天二人，与他几乎心意相通似的，三人二话不说，忽然长身而起，只见鹤突箫落，剑气长河，混在一起，分作三处，齐齐取向那名少女。

“人多欺负人少吗？”那少女不慌不忙，反而嘻嘻一笑，身下白鹿化作一道淡白虚光，一闪而逝，竟将那元始玉箫，老君鹤尘，和通天教主的两柄断剑，齐齐收了过去。

这三人的法力修为，无不是三界翘楚，更是师出同门，此前三人同时出手，几乎能将鸿钧逼得退避锋芒，如今竟齐齐偷袭一个弱龄女子，本来已经引得众人哗然，可这少女轻轻巧巧地一出手，看不出是什么出身，却把这三人的法宝尽数收了过去，更是可敬可怖。

一旁的上善观音忍不住宣了一声佛号，低声道：“三界之中，什么时候出了这等人物？”

“阿弥陀佛，这位女檀越，并非三界中人。”

大日如来宝相庄严，低低一叹：“……没想到鸿钧圣人这般了得，连黎山一脉的圣女都请出面了。”

说着，他从莲台之上缓缓起身，合十为礼：“黎山圣女，暌违千载，一切安好？”

那少女“咦”了一声，看了如来两眼，忽道：“我想起来了，你是当年那个小光头……都长这么大了啊。”

“当年神游观照，误入黎山宝地，多亏圣女解救，感激不尽。”

众仙魔听了如来此言，心中各自惊诧，看这少女貌不惊人，可似乎竟比如来的辈分还高上一筹，这所谓黎山究竟是何地方，怎么从来未曾听过？

眼看如来郑重其事，少女却皱了皱眉：“小时候还算可爱，如今长大了，怎么说话一本正经的，我不喜欢。”

说着，她一挥手，从虚空之中，掉落出箫剑拂尘，道：“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吗？那我就不收着他们的法宝了，都各自拿回去，你们商量你们的事，我采我的花，互不干扰好了。”

上圣观音闻言，忍不住问道：“佛尊，这位圣女究竟是何来历，我遍闻经藉史典，遍听三界六道，却从未听说过此地由来。”

“你未听过，也属正常，黎山圣地，不在三界六道之中，而是大千虚空之中，另一处人间所在。”

众仙魔不由一怔，其中不少人知晓，当年混沌之中，古神盘古苏醒，持斧开辟乾坤，从此天清地浊，万物有序，然而天地虽大，却也未能充塞整个虚空混沌，是以三界六道之外，仍有被称作大千虚空的混沌所在，无边无涯，不知道有多少危险。

可他们竟不知晓，那大千虚空之中，还有仙人生存。

“大千虚空之中，无边无涯，更无甲子时岁，唯有极为偶然的机缘之下，会诞生出从无所有之处茫惑而生的一缕意识，这意识不断壮大，不断盘旋，等到终于有一天，它终于睁开眼睛，意识到‘我’的存在的时候……虚空之中的古神，就这样诞生了。”

那平天牛魔听的入神，奇道：“莫非当年盘古大神，就是这样？”

“不错，不止盘古，亘古三圣，女娲和鸿钧，皆是虚空中诞生的意志，和你我肉体凡胎不同。每一位古神的诞生，为了证明‘我’的存在，将会开辟一片天地灵台，而我们这三界六道，就是盘古大神所开辟而成的虚空之中的一方天地罢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，那莫非这位黎山圣女——”

“不错，她和我们不同，亦是虚空的意志所化， 也就是和三圣一样的……古神。”

此言一出，满座皆惊。

那少女原本正在低头采花，闻言抬头，撇了撇嘴，道：“谁能和盘古那个怪物比？我所知道的那六七个虚空古神之中，大抵不过和我相当，所开辟出的灵台天地，也不过是黎山大小左右，盘古这家伙倒好，莽撞得很，一口气劈出了这大到恐怖的一个世界，我那黎山境，连千万分之一都比不上这儿的。”

“这三界六道，虽是盘古大神开辟，却也非他一人之功，尚有女娲造人补天，我师鸿钧化生大道，才有了今日胜景。如此算来，乃是三位古神合力为一，才创造出的世界，圣女也不必自谦了。”

元始低叹一声道。

少女怔了一下，神色忽然有些玩味起来：“……三位古神？五鳌那家伙，当真白死了吗?”

“……五鳌？”

众仙魔中，更无一人听过这个名字，不由面面相觑，唯独大日如来神色微动，抬头看向炼狱更深处的地方。

“罢了，你们这个世界的恩怨往事，跟我没什么关系。”少女轻轻一跃，摘下身边的最后一朵曼陀罗花，满意道，“花摘完了，我该走了，下次有机会的话再见吧。”

元始却身子一晃，幻化到了她的面前，拱手道：“元始冒昧，敢问一句，圣女此番前入我三界之中，摘取这百朵曼陀罗花，不知所为何事？”

“你们不知道吗？”少女提起花篮，浅浅笑道，“地狱道的曼陀罗花，是炼神的最好材料——”

通天教主闻言，剑眉横竖，大袖一拂，正要开口，虚空之中忽然传来鸿钧声音：“花采完了，便回来吧，无须与他们多言。”

少女点了点头，忽然嗔道：“你这几个徒弟，怎么管教的，都是二话不说就来跟我动手，要不是看你面子，我非得镇住他们一两个，让他们好好吃吃苦头才行。”

说着，白光幻化，又变作了那头莹莹白鹿，眼看她骑上鹿背，就要离开，此时最为沉默寡言的太上，忽然出手。

一柄七星长剑，不知何时，高高悬挂在了少女的头顶之上。

“禁术？”

少女的语气有些戏谑，背着手，一双好看的眉眼隐隐带笑，不见丝毫慌张。

她左右两侧，羊脂玉净瓶和紫金葫芦同时出现，一阴一阳，化作太极阵势，猛地吸了起来，化作两道气锁，将她牢牢缚在其中；

幌金绳化作一道金龙盘旋，曳尾咆哮，伺机待发；

紫金铃无风起舞，六铃齐摇，化出水火黄沙，无穷无尽；

长剑之上，金刚琢缓缓升起，盘旋不定，越变越大，仿佛要将少女收入其中一般。

太上的脸色微微发白。

“不能让她走。她要逆用四炼火丹之法，炼化猴子的精气神虚！”

火丹之法，并同金丹大道之功，仙界几乎人人知晓，乃是炼精化气、炼气化神、炼神还虚、炼虚合道，可这逆用四炼，竟仿佛能将那大圣化作的顽石都给炼化，众仙尚是闻所未闻。

但眼看太上拼了命一般，身家法宝尽数而出，化作这四象封印乾坤的大阵，试图拦下黎山圣女，众仙魔也知大事不妙，纷纷上前，准备相助一臂之力。

忽然，大阵之中，少女语带笑意，朱唇轻启：“……就这样吗？”

“退！”

元始长啸一声，忽然后退，一把抓住了牛背上的太上，另一侧的通天亦是面沉如水，猛地向后跃开。

炼狱之上，虚空之中，轰然洞开。

一个黑影从上而下，起初之时，仿佛不过一个小小黑点，可眨眼间，竟化作了一座苍然森森的古拙山岳！

千仞之高，万顷之广，这一座庞然巨峰就这么破开了无边炼狱，带着无可阻挡，无可匹敌之势，重重砸下！

一瞬间，所有的仙魔都仿佛在这座巨峰之下，要被压作齑粉一般！

众人无不变色，各自化作流光黑影，再无半点犹豫，齐齐撤身后退。

十里，百里——不，不够！

一瞬间，方圆万里之内，尘埃飞扬，皆在这黎山巨峰的笼罩之下。

整个地狱道都静了一静。

下一秒，巨峰落地，空气如同巨浪一般翻涌而出，地狱道轰然大震，几乎要崩塌碎裂一般！

峰首洪桃之间，一轮明月高悬。

不知道什么时候，那少女早已翩然坐在桃枝之上，摇了摇头，看向众人。

“黎山禁锢之术，虚空之中，亦是第一，连你师父都不敢和我比试，你这徒儿，倒是好大的胆子。”

说着，她取下手中花篮，放在一侧，轻声道：

“最后的一味材料到了，可以开始了。”

虚空之中，缓缓飘起一块小小顽石。

石如猴状，蜷卧阖目，五官栩栩如生，仿佛睡着了似的。

“就让我看看，这个连大叔都奈何不了的顽石……究竟有什么本事吧。”